《千娇百媚话醉酒》下 -剧评赏析-菊坛文萃-戏曲艺术

在中国历史上，杨贵妃始终是与爱情与祸乱朝纲相并论的，她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成为四大美人之一，可见她的美色绝伦，难怪唐明皇那么痴迷，以至于杨贵妃在马嵬坡自尽以后，唐明皇还在《剑阁闻铃》思贵妃。杨贵妃是以醉著称的，由此而见她很嗜酒，她一生的醉包含了凄怨、嫉妒、寂寞与快乐，《贵妃醉酒》这出戏，就是表露了杨贵妃的这些复杂心理状态。
从内宫到百花亭的贵妃是喜悦的，不论是看到皎洁的月亮，还是看到鸳鸯戏水、长空落雁，都按捺不住她的喜悦心情，连歌带舞，而贵妃的情绪变化还是由高裴二人告诉娘娘皇上架转西宫开始的，当听到这个消息，贵妃先是一惊，然后梅先生用了一个近乎无所谓的表情，把贵妃那种失落的情感显露给了观众。此时的贵妃与前相比情绪可谓一落千丈。不管如何，杨玉环是贵妃的身份，她不能在宫娥太监面前失态。贵妃的醉也是通过三次敬酒的不同饮而表现，太平酒是遮扇慢吟，梅先生用了一个环顾的眼神来表现心中的郁闷，龙凤酒是半遮扇稍快饮，然后悠闲地摇动扇子，不失于贵妃的身份，显露了一种无所谓的情态，春宵酒是扬扇痛饮，感慨了“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的借酒消愁的情绪，这三次不同的饮酒方式，层次分明地把一个受尽宠爱一旦失宠的贵妃的郁闷心理表现的非常透彻，此时的贵妃也已经有了八九分的醉意。陈永玲用贵妃的轻起微微晃动，二起微微摇动，三起转身扶桌移动，再扶桌半蹲，轻摇晃移动，转身一个优美的飞舞动作，小踉跄的滑步，抖扇慢起等一系列动作来表现贵妃的微醉神态，他的醉步是很优美的，于醉中散发了一种特有的魅力，用轻移抖扇子的碎步在宫娥搀扶下下场。
如果说陈永玲此时的表演比较显露一些的话，则李玉茹的表演更显得含蓄一些，她继承了梅兰芳的典雅，起身甩袖扶桌做的那么自然，虽然贵妃已经醉了，但她还有些理智，用瞟的眼神看了看左右，抒发了贵妃烦闷和故做姿态的复杂情绪，慢移碎步而踉跄滑倒的下蹲，轻摇金扇的悠闲自在，这醉中包涵了多少辛酸与凄楚，金扇难煽去心头的郁闷，想起那帝王的失约，满面的忧愁，轻抖金扇，碎步连连，恋恋而去。。。。。
其实这个下场最有特色是李开屏的表演，伏案、慢起身、轻移醉步、踉跄滑倒、把左右宫女分别幻觉了唐明皇，这一系列的动作做的很贴切于生活，或许你没有留意贵妃此时少了扇子，其实她早就在伏案的时候把扇子藏于袖内，直到此时的转身才把扇子偷偷拿出，打扇走小圆场，一套漂亮的水袖动作，下蹲亮相，在音乐的伴奏下，从上场门边走小磋步边漫漫起身，手在抖动着扇子，一直走到下场门里，好优美的一个动作，其难度就在腿上，必须有过硬的功夫，移动磋步要稳，稍有不慎就会踩住裙角，行语叫“踩腰包”，这并非是故意的买弄，而表露了贵妃那种恋恋不舍又无可奈何的情态。
虽然是已经醉了的贵妃，二次出场依然是非常靓丽的，梅兰芳先生就是善于抓住观众，他的亮点是随时出现的。贵妃虽然是倒着出场的，那醉步走的非常潇洒，不失贵族的典雅，在舞台上的漫舞，似蝴蝶飞于百花之中，当贵妃看到满处鲜花的时候，异常兴奋，似乎是忘了所以，三个闻花非常的优美动人，慢慢地卧鱼，手在袖内扶花而闻，醉醉的神态，让你同样感觉到鲜花的清香沁人心肺，一个小圆场，慢慢卧鱼，手伸出去扶花而闻，这个动作很优美，那双妩媚的手，轻轻把花拉过来，闻的很香，忍不住再去把花掐下来，那种陶醉难以言表，慢慢地闻着醉醉地走着，虽是后背留给观众，也给你了无限的春光，把花扔掉的动作，又是那么轻巧那么妩媚。梅兰芳不愧是大师，一切做的那么自然入微。陈永玲的闻花也是很有特色的，他先是跑一个小圆场，然后扬臂转身，左脚轻划圆，右脚用力下蹲卧鱼，掐花前的卧鱼与前类似，然后一个转舞，裙带飘扬，一个“蹦子”落下卧鱼，干净利落，这便是老版本的演法，很吃功夫的，如果是盛年，他们会表演的更精彩的，可惜是晚年的作品，能走出这些路数来已经非常难得了。
还有值得一提的就是夏华达的闻花，他与别人特别之处在于，第三次的闻花，是宫女上，围着贵妃转，贵妃也转，他先右面转2圈然后左传，宫女卧鱼以后，他再转一圈，然后卧鱼，整个表演犹如一朵牡丹花的盛开过程，满台生辉，煞是艳丽。
如果说闻花是一个亮点，那么三次叼杯又是该剧的另一个亮点。
陈永玲的第一饮是先扬臂扭动身子向前磋步移动和叉腰扭身移动，下蹲叼杯，翻身下腰，再翻身放杯，二次叼杯是往前多倾了一下身子，高力士把杯递过去，这个细微动作，让你感觉贵妃已经100%的醉了，然后他叼起杯翻身下腰，再翻身下蹲落地放杯，“哎呀，好难当的差呀”这一语双关，道出了高力士的为奴的辛苦，同时也说明了贵妃的复杂心理与高难的动作。其实在这一饮中，李玉茹的表演也非常精彩，再加上孙正阳扮演的高力士的默契配合更是增色不少：贵妃先叼杯而饮，然后翻身下腰，高力士抖动盘子来回移动接杯，配合着贵妃的动作，时而前倾时而后追，充分地表演了一个奴才无所适从的复杂心理状态，这酒好难喝，这差好难当呀！第三次叼杯最精彩的是李开屏的表演，她是把杯叼起，翻身下腰，将杯子底落于盘中，然后边双舞水袖边起身，这并非是卖弄技巧，而是通过水袖的表演来抒发贵妃烦躁失落的情绪，也是一种因醉而散发的美，充分地表现了贵妃的怨恨凄凉的复杂心理。
在京剧历史上，前辈名家章小山先生研究《贵妃醉酒》的表演很透彻的，他一再强调了三次饮酒的不同心理状态：闷饮、烦饮、狂饮，层次要分明，要把借酒消愁，愈来愈沉醉的状态表现出来，通过这三饮饮酒，抒发了被君王冷落的凄凉心情。李开屏就是在继承了章小山的表演路数同时，结合了梅派的表演风格，并融合了其他流派所长，按照自己的理解，形成了自己的表演程式。所以我们可以从李开屏的表演上，看出一丝章小山的路数，领略一丝老版本的风貌。
当年中国戏曲学校在王瑶卿先生的极力推崇下，请了年事以高的章小山先生来教授这出戏，而没有让学生们去学当时已经享誉世界的梅兰芳先生的这出戏，是有他的理由的，王先生是一个杰出的戏曲教育家，他的选择无非是让学生用这个完整的吃功夫的《贵妃醉酒》来打基础，通过这些复杂的表演，把《贵妃醉酒》完整地继承，流传下去，继承和流传不是一味地死学，而是要适应时代、合理地变革。王瑶卿先生之所以能培养出四大名旦等诸多名家，跟他顺应时代改革和因材施教是分不开的。李开屏作为有限的几个学习这出戏的学生，比较完整地继承了章小山的表演，她还在戏校的时候，就曾经在梅兰芳拍摄的《贵妃醉酒》电影里扮演宫女，在《洛神》中扮演仙女，在与梅兰芳接触的时间里细心揣摩梅派的表演，并得到梅兰芳的亲自指点，这为她后来塑造好贵妃的形象，打下了基础。以至于毕业后以《贵妃醉酒》和《拾玉镯》双出，红遍北京城，红遍大江南北。她自64年到天津工作以后，有将近30年时间因种种原因都没有演出过这出戏，93年时又仅用近三个月的时间恢复，就应邀参加了《贵妃醉酒》的演出，所以有些东西是事后回忆起来的，有些东西因为年龄关系和阔别舞台将近10年没有演出了，而没有能很完美地表现出来，这也是李开屏感到很遗憾的地方，但庆幸的是她把老师留下来的东西，奉献给了观众。
《贵妃醉酒》已经成为梅派典雅风格的代表作了，当今舞台上要不就没有人能演，要不就以梅派风格演出，大家看习惯了梅兰芳的简略路数，所以对李开屏、陈永玲等人的表演风格不是很欣赏，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在贬低梅派的路数，我们能看到的梅先生的录象和电影资料都是他晚年的作品了，因为身体的原因而省略了不少路数，虽然从他的身上看不到老版本路数了，但他的雍容华贵让所有的人都折服，所以我感觉应该抛开梅派的表演，单独来看杨荣环、陈永玲、李玉茹、李开屏等人的表演，他们都是在继承本派的表演基础上，结合梅派的表演风格，形成了不同的风格，还原了老版本的风貌。虽然这些作品都是这些艺术家晚年之作了，他们都因为年龄关系省略了不少路数，但给我们留下的资料都是非常珍贵的。
这三次饮酒以后，贵妃到了近乎完全酒醉的地步，而后面的情节是通过诓驾、让高力士、裴力士去请万岁陪她饮酒等，来表现贵妃的心醉，而这些心醉又都是通过醉眼、醉步、醉态来表现的，在无奈之中唱出了：“去也，去也，回宫去也，恼恨李三郎竟自将奴撇，撇的奴挨长夜”李开屏在唱到“挨长夜”的时候用了长音、停顿音等技巧，来表现贵妃的不满与哀怨，在宫女的搀扶下边唱“只落得冷清清独自回宫去也”，边快步走到下场门，突然把宫女一推，转身甩袖再扶宫女，此时只有了乐队的伴奏，贵妃再次在宫女搀扶下快步走到上场门，再抛开宫女转身甩袖，才又在宫女的搀扶下，在乐队的尾声中，怀着哀怨、凄楚、悲伤，依依不舍地回宫去了....李开屏充分利用了尾声音乐节奏，用这种表演把贵妃满腹的委屈、哀怨、嫉妒全部地爆发了出来，将剧情推向了一个高潮，述说了她极度的怨恨的同时抒发了她被君王“明夸暗弃”的失落感，给观众留下了无限的思考与回味的空间。
当今舞台上已经很少见到这出戏了，因为这出戏虽然在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内涵，其实有很深的底蕴，不仅要求演员对人物要充分理解，还要从实际出发刻画好人物，几次饮酒的脉络一定要表现清楚，最关键的是还要有一些真功夫，稍微演不好，就容易过火或演温。在京剧历史上最出色的贵妃醉酒形象应该是梅兰芳先生所塑造的，他以雍容华贵见长，那种古朴典雅的气质是没有人能比拟的；而筱翠花与梅兰芳先生同出一门，都学自路三宝，他则是以醉态见长，表现了贵妃所有的醉，可惜我们无法领略筱翠花的表演了，只能从陈永玲表演中窥看一斑，陈永玲的醉眼是非常出色的。除去梅兰芳以外，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都曾经演出过这出戏，可惜的是有的只有唱片留世，有的没有任何资料保留。尚派的表演，可以从杨荣环的《贵妃醉酒》中领略，但杨荣环结合自己的特点已经改动了许多，他的这出戏，曾经传授于雷英，所以将来如果有机会可以看雷英的表演；程派没有任何资料保留，据说王吟秋先生曾经演唱过百花亭的片段，可惜也没有留下任何资料，实在可惜；荀派的路数可以从李玉茹的表演中寻找，虽然她也是继承了梅派的华贵，但她学自郭际湘先生（水仙花）兼容了荀派、小派的一些表演，所以我们只能略窥一斑了；李开屏这出戏以媚、醉见长，学于章小山，虽有些改动，但还是比较多地保留了章小山的表演风格；夏华达的醉酒，其场面宏伟，气势磅礴，是所有表演醉酒的人所没有过的，在表演上兼容了小派、梅派的风格，所以梅兰芳的贵，筱翠花的醉都在他身上体现了，他的表演也是京剧表演《贵妃醉酒》中，最长的一个，整个演出将近2个小时。
我也是通过观看学习老艺术家们所留下的这些《贵妃醉酒》的实况演出资料，来分析贵妃在醉酒前后的情绪变化的，因为我只是一个外行，在整理这些影象资料时，能有机会细细地完整地品味各位艺术家的精湛表演，把我的肤浅感受写出来，与大家分享。因为我知识浅薄，解读的还不是很正确和全面，请大家指正。

陈永玲《贵妃醉酒》 李开屏《贵妃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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